2020年9月21日 星期一

生命的困境

分手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的狀態總是起起伏伏。

我已經不會再說孤單很讓人痛苦了,因為孤單總是這樣,它就是在那裡,我知道它無法消失,就像有些東西也會永遠消失一樣,即便如此,為不會消失的、永遠消失的事物苦惱,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我時常會有一種被拋下的感覺,大概是否定吧,或許我要為人生的這個當下付出一些責任,但同時也有許多事情較我茫然,人生的事件就是碰一聲地,忽然闖進你的生命之中,讓你措手不及。

/工作與自我認同的失落

我在雲林工作時常會想著,我兩年之後會在哪裡呢?而兩年之後,我身邊在乎的人們都還在嗎?我的工作會不會仍然如此忙碌,使我失去了生活中其他重要的部分呢?我準備好為這個代價負起責任嗎?

相對的,我也想著,這真的是一份很有價值的工作,你陪伴了孩子們度過生命階段中,很重要的時期,他們許多來自高風險家庭,有許多的困境,情緒障礙、過動、自閉症、溝通障礙、閱讀障礙,也有些孩子一出生就沒了媽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在他們獨自承受的過程中,我能不能為他們做一些什麼?

對我而言,這充滿了價值,同時卻也充滿了責任。我發現我沒辦法為這個選擇承擔起相對應的責任,更痛苦的事情是,我沒辦法承認,我沒辦法說:「我覺得我需要停下來想一想。」彷彿一停下來我即將受到世界的譴責,因為我身邊的人,沒辦法接受我停下來想一想。

在選擇與代價之間,我掙扎著找到些平衡,但是沒有人能明白,甚至連當時的我也不明白。

這是自我認同的失落,而辭職後,工作的失落隨之而來。

/家人健康、關係的失落

回到高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是我的母親。

父親是一個木訥寡言,性格十分難相處的人,他十分孤僻,不喜歡與人相處,用母親的話來說,他是很自私的人。但他仍然為了支撐這個家,努力將一生奉獻給工作,這是令我敬佩的。

由於長期在外工作,其實我與父親並沒有特別親近,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他的故事,我所知道的,大概是生氣憤怒罵人,打人的父親。

在他退休進入第二年時,他被診斷出攝護腺癌第四期,那也是今天六月上旬我得知的消息,當時每個週末我總是會回家。第三週,我發現母親的神情十分的焦慮。當一個人處在這種狀態時,你光是待在他的旁邊,你就會覺得緊繃不安。她心疼父親的病情,為他抱不平,說:「我知道人都有這一天,但應該也要再過個15-20年啊。他工作一輩子,終於可以好好享受人生,但卻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沒辦法接受。」

那次回去時,家裡堆滿了與癌症相關的書籍,如何對抗癌症、如何與癌症共存、如何調整生活作息、如何調整飲食習慣、什麼東西能吃,什麼不能吃,堆滿了這些書籍的地方,溢散著母親的焦慮與悲傷。

母親參考了許多抗癌食譜,從那時起,便堅持要在家裡做飯,讓父親好好地吃�。

那天晚餐時間,她並沒有面向餐桌而坐,而側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不到一分鐘,就會重複一樣的話:「老爸,你吃得太少了,你的體重不能再掉下去了。」即使母親根本沒有看著父親。

晚上,我與母親一起去買豆漿,她仍然十分躁動,我告訴她:「媽,放輕鬆,你看的那些食療聖經,說有人與癌症共存五、六年,那都是少數中的少數。假如透過食療可以達成這個目標,那我們當作感激;但假如不能,這也是常態,你不用要求自己一定要透過食療,治好爸爸。連醫生都沒輒的病情,你如此要求你自己,會不會對自己太過苛刻了呢?」「現在阿爸已經生病了,假如連你都因為這樣如此操勞而倒下,那麼我和姊姊不就得回來照顧你們嗎?你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先照顧好你自己,在你能夠做的範圍內,照顧阿爸。」

母親的眼匡泛淚,我知道她還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

除了癌症,我們家還面臨著整個家庭動力的混亂,因為父親長年工作不在家中,因此我們的日常相處有許多衝突,家中時常籠罩在低靡的氛圍之中,這種狀態讓人沮喪,我多次嘗試透過不同的方法,但卻總是難以改善。在日常生活中,父親用明示的,也用暗示的,意思就是,希望我和姊姊趕快搬出去外面,不要待在家裡。

母親因為操勞過度,已經瘦了四公斤,父親也飽受病痛。

姊姊也有許多內在的課題,她的人生目前也充滿困頓,她似乎對自己的人生該如何走下去也覺得困惑,她已經好久一段時間沒有睡好了,每天晚上都睡不著,心悸與焦慮在她的生活中,已經變成慣例,她的身體不斷傳遞出壓力的訊息,例如她身體長時間的發炎、無法入睡、心悸恐慌。我知道她有很大的壓力,但她卻總是否認。

我好擔心她。

這是家人的身心健康的失落,而我知道我必須健健康康的,我要調整好我的身心狀況,我要每天運動,我要調解從自己心底浮現的情緒,它們很巨大,但是我必須堅強。

/感情關係的失落

大概是六月底,七月初前後吧,我的身心壓力達到了一個極致,我開始有些應接不暇,也許在言談之中,我說的太多了,讓對方覺得必須為我承擔,即使我從來沒有這麼要求。

七月、八月是很痛苦的兩個月,這兩個月我與她的關係越來越遠。

我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境必須面對,假如我是這麼的痛苦,那麼他或許也在自己的痛苦與壓力之中掙扎。缺乏日常的相處難以建立起足夠的信任,沒有信任的時候便沒辦法相信能夠一起走過,我並不怪他,因為選擇離開台北時,就已經暗示了我必須為這樣的結果付出代價。

我們彼此都很努力吧,我是這樣相信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我們越努力,彼此卻越緊繃與封閉,我已經沒辦法在她面前自在地展現我自己了,我知道她在乎人的方式就是幫忙解決問題,這也是她證明自己的方式,但她總讓我覺得我有許多的問題必須解決,彷彿我就是個巨大的問題,但我的人生困境並不是這麼容易解決的問題,它需要一些歷程,而且只能由我自己來,我需要的是支持與陪伴,讓我在很痛苦的時候仍然感受到支持,能夠繼續努力地面對這些課題。

我想起兩個故事。

在雲林的某個夜晚,我將我最赤裸的那一部分坦露出來,我說,看著妳很努力地朝向自己的目標前進,讓我感受到一些壓力,但我不希望這個感受成為你的阻力,我希望你繼續往你的方向努力。我的處境,使我自卑,感到不完整,一不小心便掉入失去信心的黑洞,而在這樣的處境下,我幾乎搞不清楚我是為什麼走在這條路上,而我要往哪裡而去也變得模糊 。我也告訴他,我知道愛不是把對方拖住,讓對方等著你,而是祝福與支持,因此我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有這樣的想法沒有關係,但你的目標是誠摯的祝福哦。

而這個袒露似乎沒有拉近我們的距離,反而讓我們彼此更遠了。

我也想起,某一個幾近崩潰的夜晚,我鼓起勇氣告訴她,我的需求:「我所需要的並不是你為我解決問題,我需要的是你的支持。」說出來後,這句話不知為何的反而傷害了彼此,這並不是她熟悉的方式,她或許因此感到挫折吧。她給的,並不是我需要的;我需要的,她卻給不了。

我正在慢慢的接受我與她之間的巨大差異,我可能以為我瞭解他,但其實我根本不了解;她可能也以為了解我,但或許相去甚遠。

在和Q聊完的那個晚上,我察覺到自己處在各種失去之中,我的恐懼暗示著它的故事,而我不想被那些故事所決定,我想勇敢地克服它。當我寫下我的害怕後,卻被理解成對於關係的宣判,或許在這個時候她也到了極限吧,這或許勾起了她的傷痛。

當她提出一起解決、面對關係中的困境後,我們在台北見面。而她告訴我:「現在我必須專注在我自己身上,我認為感情關係中,Hold住對方是責任,而我目前無法承擔這個責任,因此分開對現在的我比較好。」這使我有些措手不及,但這是她的決定,她的人生,只是當下的我竟然啞口無言。

被丟棄的感受時常浮現,大概是因為我覺得,正是我的這些處境,使得她必須離開吧。但也或許,她就只是不愛了,這麼簡單而已。人總是想要找到原因,但或許根本就沒什麼原因,就留下一個空白吧。

在我離開高雄的前一個晚上,我拜訪了關公。我告訴了他,目前我生活中的各種困境,包含了工作失落、自我認同失落、家人的失落、感情的失落、芃的困境,同時告訴他,我將考研究所,想請關公給我一些建議,這些實在太困難了,我沒辦法簡化成一個是非的問句,只能問他:「接下來的過程中肯定也會面臨許多困難,請您給我一些指示好嗎?」

祂給了我一支籤詩,上面寫著:

「年來豐歉皆天數,祇是今年旱較多。與子定期三日內,田疇霑足雨滂沱。」大概的意思是,許多的事情都不是你能控制的,就如同豐收、歉收。而對你而言,今年的乾旱特別久,但若你繼續努力,我和你約定,三天之類,滂沱大雨勢必滋養在你的田疇之中。

想到這段時間經歷的各種痛苦,在看到這首詩,眼淚竟差點落下。

提醒自己,生命的困境還沒有度過,我會努力成為一個更加努力、更加溫柔的人,人啊,彷彿只有在困境之中,才能對他人的痛苦有所共感,我不會忘記現在這個時候。

1 則留言:

  1. 能夠坦誠面對困境的你好棒哦,雖然我知道你當時對外在的環境無法信任,只有這個小空間能夠讓你安心,但現在回過來看你,我卻因為你能整理出自己的生命脈絡而感到佩服。

    現在的我也持續釐清著自己的脈絡,我感受到很強烈的不安全感,察覺到我知覺世界的方式是一種例外(每個人都是吧)同時也有一些迷失方向,雖然一直在讀書,卻覺得有些迷惘。

    20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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