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30日 星期三

心中的大石


      昨天下午終於見面了,醞釀了三個月的情緒也像是引擎終於找到了排氣管一樣,轟隆轟隆的發動著。我先進了咖啡店,門口有一台老舊銀製的收銀機,又彷彿像是打字機一般,一個短髮的女人坐在後面,帶著藝術家一樣的帽子,臉孔有些稚氣,拿了台北藝穗節的傳單給我,而我進到咖啡店之後,店員詢問我人數的時候,我竟有一瞬間感到不知所措。「一人吧,應該算是一個人吧?」我心裡面想著,店員的詢問讓我沒有太多考慮的時間,手指竟然也不由分說地比出了一的樣子,等到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店裡至少都是兩人桌,心裡想著,大概也沒差吧,挑了一個窗邊的位置坐下來,靠近路邊,天光照得進來的地方。

      不久後,收到了一封訊息,那是15:31分,他說他剛睡醒,馬上就到,訊息中的驚嘆號傳遞了他那緊張兮兮的印象,一下子讓我在座位上噗哧的笑了出來,心裡想著,這就是他啊,心中一下想起他逗趣可愛的模樣。因為坐在窗邊,可以看見路上的風吹草動,每每只要一個人從視角的末端出現,就會立刻抓住我的注意力,直到我發現,原來是個中年的大叔啊、買菜的大嬸啊、穿著時髦的年輕女孩啊,之後,再將頭轉回來,看著時間從眼睛的縫隙裡流逝。忽然之間覺得有人在看我,轉向窗外那人時,那人竟像被發現了什麼似的轉頭裝作沒看見,然後走進咖啡店。他一進門就沒有正眼看著我,他一直看著地上,坐在我面前的時候也刻意的只看著菜單。我知道他是刻意迴避的,只是我不知道這是害羞還是厭惡。

      他開始能夠正眼看著我是約莫幾分鐘之後的事情了,他講著他住的環境、發生的事、認識的朋友們,以及自從分手之後他經歷的種種,他的眼睛像是有神,炯亮的雙眼閃著奕奕的光輝,尤其當他說著:「我是一個人跨過的。」那一瞬間顯得更加堅定。看到這裡,心中的繩結已然鬆綁了,心裡一方面覺得開心,卻又覺得自己怎麼像是個被數落的鄉巴佬呢?

      思緒飄回七月中旬,那時候我打了一通電話給他,電話並沒有接通,但也沒有被掛掉,就像是因為走到了盡頭而不得不停下一樣,響到了尾聲,然後進入語音信箱。當時我想,至今他仍然破碎,或許我打電話給他,讓他覺得被在乎,他能夠尋回一些自信,而就算他沒有接,他也知道我是在乎他的。心裡想著這樣的在乎會被當作是對方虛榮的展現時,心中不免為自己感到一陣悲傷,但卻也覺得若這能夠為破碎帶來一絲希望,這麼做也是值得的。然而這些想法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雖然對我而言十分重要,但在別人看來卻是愚蠢的。

      他和我說了很多這段時間他發生的事情,有些事情他說起來是很認真的,但有些事情說起來反而像是想要襯托其他事物。我其實難以仔細的區分,但這些都是他珍視的,而感到愉悅的,因此也為他感到開心。他很開心的說著各式各樣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而當我說出:「那是什麼呢?」的時候,他偶爾會發出一陣鼻音,然後說,什麼,你不知道嗎,「很有名啊!」像是要嘲弄我的無知一般,而我也只是聽著他說而已。

      談話的主軸似乎偏向了一個我害怕的方向,那是關於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過得多們的棒的話題,而我不確定這是不是我想聽到的,但既然他這麼說了,我也就放心了,畢竟我原本預設的是他仍然被傷害得很難受(反過來想,我卻怎麼從不想一想自己也被傷害了呢?)隨著話題的延展,似乎出現了一些轉圜,他開始說起分開後他如何面對崩潰的生活,以及身邊朋友對我的看法。那像是一束束的弓箭一般向我射來,我成了千瘡百孔的箭靶,但不知怎麼的,心裡卻有一陣踏實。那感覺就像是,放下了一種無謂的期待。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指控,在指控的時候他刻意放大了聲音,彷彿害怕鄰座的人們沒有聽見一樣,我沒有說些什麼,只是聽著,而這不也是我這次來的目的嗎?時間遠去,我無法篤定地說出事實是什麼,而其實我的感受也沒有被顧慮到,我當下甚至覺得我可以不用再說些什麼了,只要聽著就好,畢竟要我開口,我也說不出些什麼,而我也不想要把自己化身成受害者控訴對方來讓自己好一些(即便在最後我還是說了,希望能夠搏取一些表面的理解,讓我自己覺得好一些。但我原本不就是以加害者的身份前往,希望可以讓對方得到一些彌補嗎?或許是我心裡面還有一些些的期待吧,關於能夠被理解之類的,畢竟人們總是在加害者與受害者的身份中不斷轉換。)

      總結來說,他表明了幾件事情,第一是告訴我他很喜歡他現在的生活,第二是用他能夠記起的所有“事實”向我攻訐,第三是大方的表示,他已經跨過,而這與我一點關係也沒有。我真誠地對他告訴我的第一件事情感到愉快。面對第二件事情,我心裡卻已經起了一些反抗,但卻壓抑了下來,一想到當時他提分手時,那六神無主、驚慌、可憐的模樣,我就難以在說些什麼。而我十分感謝他告訴我第三件事情,他說完之後我心中的大石終於放下了。也證明了我無畏的擔憂顯得愚蠢,而且自以為是。

      那天晚上回家,忽然覺得人生可以重新開始似的,彷彿將積了許久的東西排除,又或者說是將不斷向內轟炸的責備卸下。心想原來受到內心的責備,遠遠比受到他人的責備還要痛苦啊,而那自我譴責的痛苦,反而隨著他人的責備而消失了。

      躺在床上時,我心中想著,又是新的開始啊!遂帶著倦意,疲憊地睡去了。

      今天過後,我也明白了,他不會再出現在我的夢中了。



 


2017年8月27日 星期日

情感召喚

         心裡面一直浮現跟他一同生活的畫面,又或者是忽然覺得,假如還跟他在一起,那一定很棒,這個念頭已經浮現將近兩個月了吧,隨著六月台北的夏天,越來越熱,也越來越頻繁,到了後來,思念起的頻率就如同一天必須進食三餐一般。

         有一些事情埋在心裡面,像是運轉著壓縮機的冷氣,傳來陣陣嗚咽聲,我聽見了,卻像是習慣而不去關注一樣,而隨著這心裡的聲音越來越大,我已經到了不得不去面對的時候了。究竟是什麼讓我一直想念起他呢?是緬懷還是歉疚呢?想要彌補,還是想要重修舊好呢?是孤單還是喜歡呢?這些詞彙大概都是一體兩面的吧,既是彼也是此,或許切入點應該從每次他在我不允許的時候闖進我思緒的那個瞬間開始梳理吧。

         我想起了我和他生活的種種,彼此分享些好笑的事情,好玩的事情,透過分享我不用再整天對著電腦打字,他會和我說許多他的事情,他豐富了我的生活,他點燃了我生命中黯淡的時間之燭,為許多空白的時間漆上各式各樣的顏色。他也豐富了我的內在生活,有人開始傾聽,像是窗櫺邊終於掛上了風鈴,風的呢喃終於被聽見,風的存在不再只是為了帶走些什麼,反而,他帶來了些什麼,而且有人在乎。對內對外,我們彼此做著一樣的事情,他豐富了我,我滋養了他,像是沙漠定義著綠洲,綠洲又證明了沙漠。

         而當時與他分開的原因是什麼呢,分離之際,我的自我過度膨脹,我或許認定沒有他我也能夠過得很好吧,卻忘了若沒有她豐富了我,我怎麼能夠感到當下的喜悅呢?而當時他的情緒就像是漲潮的海水,我就站在岸邊,其實那還不足以將我淹沒,但我卻轉身,走了,原因不是因為無法承受,而是不願意承受。為什麼呢?

         分開,既是他的提議,也是我的默認。我甚至許多時候認為,是我的行為暗示著他提出分離,對於這樣的理解常常讓我感到哀傷,因為我讓他成表面上的壞人,但真正惡劣的卻是我。而那時候我的心情卻也像是黃昏時的天際線一樣的模糊,我既不站在黑暗的那一側,卻也不站在光明的那一端,我只想要維持當下模稜兩可的狀態,想著或許時間會帶著我們往前走,就像是黑夜終將降臨,而白晝也終會現身。即便心中是這麼想的,但我的行為卻又與想法背離,直到後來我才明白這隱約的矛盾,因為在僵持的局面中,不作為或許會被解讀為放棄,即便他離放棄還有一段距離。

         此外,我會瀏覽他的臉書,當我看到他的自我介紹時,我心裡總是一陣糾結。我知道他因為我而破碎,至今尚未好轉,這讓我感到悲傷。這另一方面似乎也意味著,我還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這卻又讓我竊喜。這讓我覺得我既卑鄙又狡猾。

         我曾經打過一通電話給他,在一個心情受到波動的夜晚,彼端傳來整齊劃一,間隔均等的單音,每隔一聲,思緒就飄得遠一些,直到最後一聲結束了,思緒也就如風箏一般飄到了暫時看不見的地方。我做了,也嘗試了,我默默地對自己說。

         我不能夠因為波動而尋覓他,我必須在平靜中渴望他,否則我只能夠成為一位索取者,而我不願意成為一味索取的人。後退一步思考,心中的警示不就意味著我仍然在乎嗎?而這樣的反省不也就意味著,當我與他在一起時,會時時刻刻將這件事情放在心底呀?

         我現在安好,心裡平平靜靜的,雖然對未來仍然迷惘,卻對當下抱持著期待與希望,我渴望在看見時努力地記下一切,也渴望再看見後試著書寫紀錄,這讓我成為我。

         我沒有用全然理性的方式去思考這件事,反而試著勾勒出流動的情感。雖然心情獲得了抒發,但仍然沒有出現命題,較我如何去思考這件事情。我想命題從最務實的方面著手吧,若是不斷考慮再一起之後又會有什麼樣的影響,那是未來的事情了,更重要的是,你想嗎?為什麼?你還想和他在一起嗎?


夢囈之後

      其實我早已知道睡醒是這麼一幅光景,我也早提醒過自己,但我還是這麼睡去了,在一個滂沱大雨的傍晚,我知道在這個時間睡去,醒來時就得面對日暮西山的景緻,不是逐漸轉向黃昏,而是已然黑暗的天空。睡前我任由文字的風暴席捲而來,最後留下夢境作伴,不論是什麼夢,又不論是什麼樣的風暴,最後都只留下淡淡孤獨與哀傷,既無法用語言形容,又無法被歌唱出來,這讓我感到悲傷。

      或許我期待的太多了,又或許這已經成為我身體習慣的模式了,在寤寐中醒來,而期待見到任何一個自己深愛的人,在僅僅是兒童的我時,就深烙在我心中了,只要在傍晚的交界就要尋找誰,在惺忪之際更顯得本能,然而現在心愛之人不在我身邊。

      睡前我想著《單車失竊記》的安排,劇情中穿插著物的歷史,也就是鐵馬誌,以物的歷史帶著人的記憶與歷史變遷,而如今章節已經逐漸進入尾聲,就如同被量杯扣底的飯桶一樣,但故事中斷斷續續以單車做為接點的故事卻遲遲看不到盡頭,反而牽涉了更多不同的枝節進入,錯結至極,已經出乎我的意料。

      故事開頭住在海邊的四個孩子們怎麼了,被景色追逐的小女孩怎麼了?程先生失蹤的父親呢,消失腳踏車的下落呢?蝶翼女工阿雲最後騎著自轉車到了什麼地方呢?為什麼Annie要告訴程先生這段故事,難道他是當時十八歲阿雲肚子裡的孩子嗎?還是那位孩子正是他的朋友?阿巴斯尋找著爸爸的記憶,藉由單車與程先生連結後,得到了什麼?程先生透過小夏認識了阿巴斯,但單車卻是阿巴斯前女友的朋友的,然後呢?
 
      雷聲在遠出轟隆作響,它本來沒什麼意義的,就只是雷聲,就如同點滴落下的億萬顆雨珠一樣,但它經過了我,成了一種追悼與紀念,而我不能說出我所追悼的,不然他就會成真。